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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闲汉与泼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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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演虎,家中行四,人称解四郎,身高六尺,龙行虎步,威风凛凛,是尚冠前街响当当的一条……闲汉。

    “闲汉”一词概括得极广,那整日游手好闲打抱不平的是闲汉,神神秘秘口中满是小道消息的是闲汉,茶馆里唾沫横飞针砭时弊的是闲汉,满嘴粗言五毒俱全的是闲汉,混吃等死的是闲汉,偷鸡摸狗的也是闲汉……

    解四就是一条这样的闲汉。

    睡到日上三竿起,不务农,不务工,晃晃悠悠地到街上从东家顺块羊肉,西家坑碗酪浆,手里有余钱时在酒肆里坐上一下午,没余钱了便去随意勒索几个好欺负的小摊小贩,心情好时设个赌局用小把戏骗上点小钱,心情不好时正好和临街的泼皮练练拳脚,无事调戏下良家妇女也是每日必备的消遣之一……

    自然也做生意,讨债赖债、寻衅滋事的功夫在四里八乡都是有口皆碑的,吃完饭再丢出只死老鼠来砸场也是一桩颇受欢迎的生意,不过触犯刑律的事不做,不好惹的不去惹,这两条依然是解四身为闲汉的职业操守。

    因为他是市井闲汉,不是绿林好汉。

    然而解四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栽在一个看起来弱柳扶风的小娘子手里,还一时冲动,发下“任你差遣”的誓言。

    只是这小娘子也怪得很。

    衣着行止看起来无疑是个高门贵女,言谈起来却丝毫没有矜持文静之态,甚至还会些武,不知怎地竟在他早有暗招的藏钩上赢了他,还要跑到这市井间赁屋居住,真真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而且,尽管他极讨厌这笑得十分好看肚子里却又不知有什么鬼主意的少女,他却不得不承认,他又欠了她一个人情。

    “多谢娘子!”

    刚刚跨进院子里,避开了那还追寻在身后的好奇视线,解四立即朝着冯小怜行了一个大礼,深深说道:“某虽混迹市井,算不得什么人物,却也恩怨分明,娘子相助,某必铭记在心,日后若有……呃……”

    说着,他尴尬地挠了挠头,自然是想起自己老早就“任人差遣”了,连“老大”都叫了出口,这话便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冯小怜忍不住扑哧一笑,觉得他这人虽是好色了些,但倒也直率可爱,不过当她转头看向脸上犹有泪痕的赵秀儿,不由微微蹙眉,直接问道:“那老妪为何如此待你?你夫君呢?”

    赵秀儿抹了抹脸上的泪,心情已渐渐平复了下来,咬了咬唇,说道:“夫君本就有宿疾缠身,奴刚过门才半年,夫君便……去了,我一人赚钱养家,家中境况便愈发艰难,姥姥有时心情不好……”

    “她何时心情好过了?”解四冷哼道:“有一些错处便要扯到忤逆大罪!就算没犯错,鸡蛋里也能挑出骨头来,闹得鸡犬不宁,没一天安生!今日我不过是去取被褥,她也偏要弄出些事情来,嚷嚷得人尽皆知……”

    冯小怜挑了挑眉,她让解四去取被褥时才不过是下午,她睡了一觉起来已是傍晚,事情才闹了开来,可见解四也与赵秀儿“独处”了好一会儿,只是那老妪却明显是拿毫不讲理就屎盆子往人头上扣,恐怕也不单单是“心情不好”那么简单。

    市井间,人心也同样复杂,只是事情与冯小怜无关,她虽看起来活泼,骨子里却冷淡得很,要不是她要在尚冠里住下,解四与赵秀儿是不可或缺的助力,她也懒得去管这档子闲事。

    解四还要恨恨地数落下去,却见赵秀儿黯然神伤,终是住了口,又看了眼冯小怜,犹豫了片刻,一咬牙说道:“你诡计……智计多端,若你有法子救救阿赵,某就真的服了你!”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冯小怜笑嘻嘻地道,“最简单的法子,就是让你那姥姥放妻出户,便再也不用受那腌?气了。”

    “这绝无可能!”解四咬牙切齿道:“她就是见不得人过得好!莫说放阿赵出户,一会儿阿赵回去,恐怕关起门来又是一顿打骂!”

    冯小怜想了想,问道:“阿赵,那你平日里如何赚钱养家?”

    赵秀儿方才又是瞪了解四一眼,似是不愿他将自己在人前说得如此凄惨,面上淡然地道:“奴每日晨间便会推了车去尚冠前街卖些截饼,只是奴一人力薄,些许收入也不过仅能糊口罢了。”

    看来她虽文文静静,但方才被卢氏羞辱时却不卑不亢,在如此境遇之下也没有伤春悲秋满腹怨言,不难看出性情中有几分坚毅和稳重,冯小怜也颇为欣赏她的这份心境,心中有了决定,将发上插着的一对白玉嵌珠玲珑小簪取下了一支来,递给赵秀儿。

    赵秀儿一怔,没有接过,冯小怜抿嘴一笑,说道:“拿着,回了家后你那姥姥就不敢再欺辱你了。”随后不容拒绝地塞进了赵秀儿的手中。

    赵秀儿只好接过,一看之下不由一惊,她虽是贫寒出身,却也有些眼光,知道这簪子看起来朴素,那雕琢圆润的白玉以及那鱼眼般大小的珍珠却不是凡品,这一根簪子,最起码也能抵上自己一年家用了。

    不过她很快便明白了冯小怜话中的含义,不由暗赞这小娘子好毒的一双眼睛,与卢氏没谈过几句话,便能将其禀性为人瞧得一清二楚,又随手轻描淡写地送出如此贵重之礼,果然是只有高门贵女才有的手笔。

    冯小怜见她不再推辞,这才发现她脑子转得也挺快,笑道:“不过仅仅如此还不够,从今以后,我便随阿赵推车去街上,一来你那姥姥不敢对你如何,二来嘛,阿赵人手不够,我也可以帮衬帮衬。”

    赵秀儿愕然,知道这对她的确有极大好处,然而她却愈发不解这位高门贵女到底要做什么,犹豫了片刻,说道:“娘子……何以如此帮我?”

    冯小怜眨了眨眼,笑嘻嘻地道:“你不知道我最大的优点便是助人为乐么?好了,天色不早了,阿赵还是快些回去吧。”

    说着,她目光瞟向解四,这个泼皮虽然对两个人默契的对话一知半解,也知道冯小怜帮了赵秀儿大忙,连忙极为识相地道:“稍后某就将被褥送来!”

    赵秀儿咬了咬唇,却没有说出什么感谢之语,只是低头朝冯小怜深深一礼,“奴先走了。”

    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过头来,看到冯小怜站在门口,正目送着她离去,黄昏沉沉落在她身后,黯淡暮光之下看不清她的容颜,唯有她的那双漆黑的眼眸似乎比暮光更深沉。

    她心中一紧,然后默默握紧了手中的簪子,转身离去。

    ……

    ……

    卢氏,闺名不详,排行不详,身长五尺,颧骨高耸,阔嘴皮黄,是市井间响当当的一名泼妇。

    “泼妇”一词似有贬义,却并不是人人能当得起,市井之间,被称为泼妇之人须能骂得过往门前泼水的街坊,吵得过夜不归宿的夫君,笤帚打得退作威作福的泼皮,指甲挠得花背后嚼舌根的闲妇,嗓门大过天,掐肉用指尖,可谓是市井人见人怕的存在。

    这也是方才她打骂赵秀儿时,那些街坊邻居只敢远观而不敢劝阻的原因。

    一名成功的泼妇就如肩上随时担着粪,一惹怒了她,她就不分三七二十地将担子一扬朝你泼来,虽然受不了伤,但却弄得大家都臭不可闻,于是渐渐的她家里之事如何闹将开来,也无人敢上前多说了。

    因此,自从她儿子病逝后,卢氏便三天两头折腾着她的媳妇,譬如赚得钱不够多,动作不够麻利,就是一顿骂,羹汤炖得烫了,要骂,放得凉了,还要骂,骂多了小娘子也习惯了,不哭了,那就打,汤咸了,要打,汤淡了,还要打。

    不过街坊们也都知道,卢氏最多也不过是羞辱一番,老妪手上也没什么力道,不会将人打出什么毛病,也不敢将人打出什么毛病。

    因为她是泼妇,不是蛇蝎毒妇。

    色厉内荏是泼妇的专利。

    只是她从未想到有一天,她会好言好语地与赵秀儿说上几句话——就算是当时赵秀儿还未过门,她也没有给过这家境贫寒的女子几分好脸色呢!

    原因,却只是一支小小的簪子。

    “那娘子与奴一见如故,要日日与奴上街去摆摊,还将此簪送给了奴,奴不敢收,却又唯恐冒犯贵人,请姥姥处置。”

    赵秀儿跽坐在卢氏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将那支簪子高捧在手中,在夕阳昏黄的光线下,那浑园饱满的珍珠好似氤氲着淡淡的雾气,衬着那白玉晶莹流转的光华,简直没教卢氏的眼珠子给瞪出来!

    卢氏呼吸不由急促起来,脸上满是贪婪之色,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就要去接那簪子,只是还未拿起,心中便咯噔一下,暗想赵秀儿与那贵人要日日相见,若是明日见了赵秀儿没有带那簪子,以为她拿去卖了钱可就坏事了,反正这贵人出手如此豪奢,想来日后这等随手打赏几样首饰,必定少不了自己的……

    于是她缩回了手,看着赵秀儿低垂着的脸庞,想着自己的生财大计,犹豫了片刻,终于极为生硬地扯出了一个笑容。

    “咳,你以后要多和那贵人走近些……知道了么?”

    “奴知道了。”

    “不许得罪人家,知道了么?”

    “知道了。”

    “嗯,去把脏衣洗了。”

    “是。”

    赵秀儿平静地起身,只是当她转过身时,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连带着她方才低眉顺眼的表情一下子生动了起来。

    ——能让闲汉服服帖帖,又让泼妇扯起笑脸,那位娘子,真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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