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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陇头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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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目光有时会一眼万年,有时会弹指而过,却没有阻挡时间流逝的力量。

    仿佛只是一瞬的时间,匕首如一道流光般地来到了她的眼前。

    然后……似乎应该没有然后了。

    冯小怜闭上眼,却没有感受到应该到来的一丝痛楚。

    于是她睁开眼,看到那柄匕首……停下来了。

    准确的说,是那个拿匕首的人停了下来,他伸出手一把掐住冯小怜的脖子,将她飞快地按倒在地上,那匕首却并没有刺入她的胸口!

    冯小怜惊恐地张口欲呼,却没有感受到脖颈上的力量。

    她立即闭上了嘴,知道此时混乱,刺客又挡在她身前,无人能看清此时此间真正的情形,她仿佛就如同快要被刺客杀死一般,只是她根本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下意识知道这个刺客对自己似乎……没有恶意。

    然而他是刺客,怎会没有恶意?

    刺客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身下的少女,一只手维持着“掐”着冯小怜的动作,那只握着匕首的手却紧紧抓住了冯小怜的手,将匕首柄递到她的手中,然后将自己的手轻轻握住了冯小怜的手。

    那双仿佛力敌千钧的手很粗,很热,很温柔。

    温柔?

    冯小怜一惊,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却生不出一丝力气反抗,心中只剩下了隐隐预感到什么的无穷惊惶。

    然后,她听到了“嗤”地一声,是利刃刺入*的声音。

    冯小怜怔怔地瞪大了双眼,感受到温热的液体流淌过自己的手,如雨声般重重滴在船舷上,然后很快汇成血泊。

    他竟然用冯小怜的手,将匕首送入了自己的腹中!

    刺客松开了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眼眸中的惊骇,冰冷的眼神下意识柔和了起来,想着自己此时应该很可怕,难怪吓着了她,于是他生疏地扯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却有血液从他嘴角流下,他低声说:“以后……别在人前……脱衣裳……”

    冯小怜只觉脑中如遭雷击般,被尘封多年的梦魇如同积满了尘埃的箱子被忽然打开,记忆的碎片漫天飞舞着,她几乎说不出话,艰涩地道:“……你、你是……”

    或许是她眼中终于流露出了不可遏制的恐惧,刺客吐了一口血,神色却无比的缱绻怀念,那淬了毒的匕首让他嘴唇上很快泛起了不祥的青黑色,他也再没有力气支撑着身体,只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深深地看了冯小怜一眼,随即重重倒向后倒去,就此毙命。

    此情此景,从船舱中人看来,正如冯小怜将匕首刺入他腹中,他不支倒地一般!

    冯小怜流满了鲜血的手颤抖着,她的嘴唇颤抖着,她的浑身都颤抖着。

    而这时,画舫骤然一沉。

    只见湖水不知从何处挤进了画舫,以极快的速度涌了上来。

    船舱间,那武艺奇高的高瘦男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发狠解决了那两名刺客,又惊诧地看到那本以早该毙命的柔弱的少女竟反手刺死那凶猛刺客,正以为平安大吉之时,却发现画舫竟已进了水,不由大急,正要朝那青年奔去,船底的木板便已承受不了这股巨大的压力,被碾得寸寸断裂……

    而画舫再也难以浮于水上,缓缓沉没。

    ……

    ……

    此时的卫国公府,已被重重包围。

    兵甲??、杀气腾腾的兵士执着短矛,将卫国公府围得水泄不通,卫国公府中的侍卫在看到了这队兵士的服色之后,根本连一丝怒意都提不起来,只是神情复杂地打开了国公府的大门。

    有些年轻或没有眼力价的侍卫还兀自不服,却被旁边人死死拉住,直到那浑身杀气的兵士奔过了他们身旁之后,才压低了声音发作道:“你不要命啦?宿卫都敢得罪!”

    “宿卫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侍卫耿着脖子,“不过是一些只会仪仗吹角的小白脸罢了!我国公府岂是他们说进就进的?那卫公威严何在?”

    旁边的侍卫冷笑道:“若来的是羽林率或游击率的兵士,谁不敢拦他一拦?你可瞧见这来的宿卫器服皆玄,以四色为饰?来的分明是虎贲率!天子禁军,谁敢稍动?”

    “这……这,就算是虎贲之士也不能擅闯国公府邸吧?莫不是……”

    “我听说人家拿的是太后懿旨……”

    “这不是我等该议论的,噤声罢!”

    ……

    ……

    张德庸站在琴园的湖泊边,眉心皱成一个“川”字,脸上丝毫掩饰不住沉重和惶急,甚至心中更有一分深深的恐惧。

    他是虎贲率的虎贲右上士,虽只是正三命,却因其是天子禁军的身份而无人敢因此小觑,若是没有意外,再过三个月,他便能升任左武伯下大夫,统领六率宿卫,然而当他接到了这次紧急命令之后,他就知道若是此次有些许差池,别说官途到此为止,就是命也不见得能保得住……

    琴湖之上,早已破破烂烂的画舫还漂在水上,几具或是身穿黑色紧身衣或是身穿侍卫服饰的尸体已被打捞了上来,横七竖八地搁在地上,无人理睬。

    原本平静的湖泊此时十分热闹,不停有人如下饺子般往湖中跳去,有些是府中侍卫,有些是虎贲率的兵士,在湖面上冒出了个头来后,又一个猛子扎下去,几艘小舟上,家丁则拿着大网打捞着。

    “可有消息?”

    背后响起一个微微沙哑的声音,张德庸转过身抱拳行礼,沉声道:“尚无消息,卑职定会全力搜救,殿下受了惊,请先去歇息,勿伤贵体。”

    宇文直身披缁色套衣,里头的衣裳下摆尚有水渍,脸色发白,似有疲倦之色,只是眼眸深处的那一抹寒意却愈发锐利了起来,“张上士,事关家国,孤如何能置身事外?况且,为何已过了这么久还没有消息?”

    画舫沉没之时,府上已有侍卫察觉蹊跷,划船前来察看,正好将初初跌入水中的宇文直救起,就在刚才,那武艺奇高的高瘦男子也被救了上来,只是他不通水性,此时还在昏迷不醒,而那青年以及冯小怜却没了踪迹……

    “已过了这么久,就算是水性再好之人,恐怕也……”张德庸顿一顿,咬牙道:“恕卑职直言,没有消息,便是此时最好的消息。”

    宇文直的脸色阴晴不定,终于是低声问道:“太后怎么说?”

    “封锁消息,泄露者格杀勿论。”张德庸迟疑了片刻,回道,“然后,太后召了晋公入宫。”

    宇文直听到“晋公”这两个字,心头巨震,这两字是这些年重重压在他身上的阴云,压得他真的几欲“寒不能语,舌卷入喉”,而此时他也终于明白了今日画舫之上的处处不协调是从何而来……

    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宇文直宇文直紧紧咬着牙,强抑下心中的无穷挫败和不甘,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知道自己是否能活过今夜,便寄托在那人的生死之上了……

    ……

    ……

    空旷的长乐宫中,一应宫女宦官皆已屏退,铜熏炉中的香焚尽了,某些经年累月下的陈腐气息便再也不能遏制地钻了出来,唯有炭盆中的微红光芒时不时明灭着,却无法驱散人心头的寒意。

    珠帘低垂着,将帘内与帘外分割开来。

    帘外,一个身着袍服的中年人正襟危坐着,他生着如鹰隼般的鼻子,眼窝深陷,两道刀削般的法令纹使他看起来不怒自威,清峻矍铄,只是那下垂的嘴角和花白的鬓角显示着他已年逾半百……

    他正是晋国公,宇文护。

    晋国公宇文护便是如今大周第一人。

    太平元年,太祖于云阳宫病危之时,曾对当时的中山公宇文护留有遗命:“天下之事,属之于汝”,嘱托他辅佐嫡子,匡扶社稷,于是,奉旨监国的宇文护便开启了大周如戏剧般跌宕起伏却又血腥十足的新篇章……

    杀魏恭帝,毒孝闵帝,又毒明帝……短短数年间,这大周的皇位已是几经更迭,唯独宇文护依旧坐在大冢宰的宝座之上,仿佛一个站在皇位之后的巨大阴影,用着铁血得令人发寒的手段将整个大周紧紧攫在手心中……

    而此时,这位被民间称为“刽子手”的宇文护脸上却并无任何阴狠嚣张的模样,只是端正严肃地坐着,沉声说道:“陛下还暂无音讯,不过太后不必担心,陛下承国家气运,定会平安归来。”

    而珠帘内,沉默了片刻后,传来一个语速极为缓慢的苍老女声。

    “承晋公吉言,吾儿自是能逢凶化吉的,只是不知那刺客……可查清了么?”

    “回太后,尚未清查,不过恕臣直言,六名刺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戒备森严的国公府,此事蹊跷。”

    “那孩子……虽与他阿兄亲情淡薄了些,却没有胆子去行刺杀之事的。”

    “臣并无此意。”

    珠帘内,飘出了淡淡的醴酒香气,叱奴太后倚在软榻之上,一只手轻轻揉捏了几下睛明穴,然后缓缓饮下杯中美酒,直到醇厚微辣的酒意微微泛上了脸颊,她那眼角苍老松弛的皱纹才微微舒展开来。

    “没有便好……晋公,上回《史记》读到何处了?”

    “回太后,读到卷八十七了。”

    “晋公若无事,今日……便接着读罢。”

    珠帘外,宇文护的嘴角微微一扬,然后恭谨得无可挑剔地低下头,意味深长地道:“臣……谨遵太后懿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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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评论有收藏好幸福><今天看到帖子说现在日更6000才有前途,于是加更一章,可是我写书真的很慢啊呜呜呜呜肯定没前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