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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下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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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话,阿凝怔了一瞬才觉察出味儿来。她转头看他的脸,那双黑沉而明亮的眼睛,带着几分陷入回忆的清冷。

    少时,在他心中,能安居乐业的百姓之家是最幸福的,然后是王侯公府,最不幸的是帝王之家。

    阿凝道:“那现在呢,琰哥哥还这样想么?”

    他如今位登九五,大权独揽,乾坤独断,这两年间,朝堂也已经被他整顿得如同铁板一块,没有谁敢违逆他的意思。大齐朝的天子,说一句呼风唤雨也不为过,他还会觉得百姓之家更好吗?

    赵琰看着她亮晶晶的大眼睛,笑道:“现在不这样想了。”

    阿凝嘟了嘟嘴,“琰哥哥其实可以掩饰一下自己的贪图权势的……”多么破坏他此时白衣谪仙的形象啊……

    他笑起来,“我贪图的明明是美色。”他低头亲了下她的脸,语中也揉着轻快的笑意,“我若生在百姓家,只怕就娶不到阿凝了。”

    阿凝的脸红了红:“……有……有什么区别?总之都是贪。”

    赵琰认真地点点头,“娘子教训的是。只是……为夫这贪,这辈子都改不了了,怎么办……”

    他轻细的话语淹没在两人相贴的唇齿间。两个人沐浴在晨时干净而温暖的阳光中,他搂住她,温柔地吻着。

    多么浪漫的场景,只可惜被阿凝肚子一声咕咕响打破了。

    赵琰笑起来,“唔,娘子饿了,为夫带你去吃些东西吧。”

    此处为乡野之地,并无客栈酒肆。赵琰抱着阿凝下马,将马栓好之后,便牵着阿凝的手,朝那处村落走去。

    临近村落时,路边长得已经不是花了,而是田地。阿凝是分辨不出来长得是什么的,她只觉得到处都绿油油,瞧着很舒服。

    路边偶有经过的百姓,挑水担柴的,还有嬉戏的孩童,看见赵琰二人时,都不免被其绝丽容颜惊呆一阵,但他们周身的高雅清贵太过明显,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所以他们也不敢多瞧。

    赵琰对他们却和颜悦色,偶尔还能跟人微笑一下,比对那些个大臣脸色好多了。

    当然,也偶有一两个不长眼的。比如一个提着篮子的蓝布衣裳的姑娘,梳着双丫髻,生得几分清丽,看见赵琰时直接呆住不动了,一双眼还含羞带怯的,直到两个人与她擦身而过,她还在回头看赵琰。

    阿凝被他握着的手就拧了他一把。

    赵琰根本不怕疼,瞧她小醋的模样,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好在这一路并不长,很快,他们就在一处青砖小院前面停了下来。

    赵琰去敲门,阿凝就去看篱笆上面缠绕的各色花藤,竟比起明玉山庄的灵溪院还要美。

    出来开门是一个年约四五十的妇人,衣装简朴而清爽,发上包着头巾,脸圆圆的,看着憨厚老实。

    她一看见赵琰,竟似认识他一般,立刻笑着朝屋里面喊:“孩子他爹!快来啊,小四回来看咱们了!”

    接着,屋里又跑出来一个约莫五十上下的清瘦男子,有几分书卷气,大约是个读书人。两人都兴高采烈的,跟得遇什么喜事儿一样,把赵琰和阿凝迎了进去。

    阿凝简直懵了,她诧异地瞧了眼身边的男子。

    赵琰道:“这位是曹先生,是附近一带的教书先生。当年我路过这儿时曾经生了一场病,是他们收留了我。”

    他那时候还小,只说自己叫小四。后来他回来看过他们几次,但直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没有问过。

    阿凝点点头,也唤了一声“曹先生!曹婶婶!”

    “这是我……娘子。”赵琰眉目不动地介绍道。

    阿凝还是第一次被他这样介绍,总觉得有点乖乖的,低头看到他紧握着她的手掌,又有点甜甜的。

    阿凝生平第一次吃农家饭,的确很美味。赵琰这时候仿佛回到过去温文舒雅的时候,在淮州知州面前的冷肃消失地一干二净。

    原以为,赵琰遇到旧时的恩人,应该会多留一会儿,但他却是真真切切只吃个饭而已,饭后,就带着阿凝告别了他们。

    “琰哥哥为何不多留些时候?他们好像很舍不得你。”阿凝回头,仍然能看见那二人立在院子前目送他们。

    赵琰却没有回头,“留多了只会打破他们的平静,给他们带来祸端。”

    阿凝哦了一声,把他握着的手用力摆了摆,侧头道:“那当年琰哥哥对我呢?怎么不怕打破我的平静,给我带来祸端啊?”

    事实上,也的确带来过祸端。当初荣贵妃把她劫走,赵玹在御雁峰上威胁赵琰,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她这么问,没有怪他的意思,毕竟除了那次之外,他都把她保护得密不透风。至于那次,也是他历经千辛万苦,把她救了出来。她只是好奇而已。很少看见他真正关心的人,没想到在这不知名的乡野,会有这么两个。

    赵琰把她转过来,抱到身前,“阿凝,你跟他们完全不一样。他们是我的恩人,我希望他们过得平安就可以了。”他顿了顿,静静地看着她,道:“而你是属于我的,只能在我怀里。就是付出再大的代价,我都要把你平平安安捧在手心里。”

    阿凝道:“琰哥哥的甜言蜜语愈发炉火纯青了。”

    赵琰笑起来,又低声道:“你不知道么?当年我原本一直佯装弱势以麻痹敌人,但碰上你,就不得不改变策略。”顿了顿,又续道,“干脆展现出让他们惧怕的实力,以威慑敌人。这样,便没人敢来抢你。”

    先是在明玉山庄中赵玠面前,再来是在昭纯宫中赵玹面前。他的实力潜伏多年,都因为她而一一泄露。

    阿凝如今回想起来,好像也的确是那么回事儿。

    她习惯性地往他身上蹭了蹭,然后猛的弹起来,做贼似的看看四周。

    幸好,四处并没有人经过。

    赵琰亲亲她的手指,“带你去骑马。”

    两人一马,在漫山遍野的花丛中转悠,一路浅笑耳语,身上似乎都染上了花香。

    *****

    京城,平王府。

    平王的病越来越重了,李广远远地站着,也能听到一阵阵咳嗽声。

    他也不敢进去,就这么立在外面,脚都麻了。正欲跺一跺脚,却见平王妃走了过来。

    许涟晴停在李广一旁,朝着平王所住的房间看了几眼,又同往常一般,徘徊犹豫起来,在李广前面来来回回度着步子。

    去见自己的夫君,也要斟酌再三。他们这对夫妻间的关系跟冰一样冷。

    她犹豫过许多回了,总要勇敢一回吧。她心下一横,终于抬步朝那房间走去。

    “殿下!殿下!”许涟晴唤了几声,都没有人回答。她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室中门窗都关着,外头阳光灿烂,里面却凄冷幽暗。身形消瘦的男子半靠在榻上,一手握着一卷书,另一手放在嘴边,轻声咳着。

    他已经在此禁足一年。让他禁足,他倒也安分,就乖乖待在这儿,什么都不做。

    只是不知为何,他从禁足后不久就染了咳疾,请了太医也治不好。

    就是治得好,也要装作治不好的。太医院那群人都是最会顺应时势的。

    许涟晴进了屋,赵玹只是抬头看她一眼,“你来做什么?”

    许涟晴被他这么冷声一喝,一时愣住没说话。赵玹就继续低头看他的书。

    事实上,他看的不是书,而是书上夹着的一枚书签。青竹所制,上面有一竿青竹墨画,那是阿凝小时候画的。

    很稚嫩很粗糙的画,她那时候可爱又小巧,还是个小娃娃。

    许涟晴走过去,也看见了那只书签,那竿墨竹下面写着一个“凝”字。

    她登时说不出话来,呆立在那儿。

    赵玹又剧烈咳嗽起来,欲把书放好,却不慎把书签掉了下去,掉到了床榻底下的角落里。

    许涟晴把它捡起来,道:“殿下,我前几天回了一趟韩国公府,听说了一件事情。”她顿了顿,缓缓道:“说,今上盛宠的皇后,出嫁前就失了名节的。不知……那人是谁,敢跟皇上抢人。”

    赵玹猛的把书掷到她身上,“给我滚!”

    许涟晴双眸泛着泪,转身就走。

    “慢着,”赵玹忽然站起身,踉跄着朝她走过来,伸出手,“把书签还给我。”

    许涟晴看他站都站不稳的模样,心里又气又急,愈发痛恨阿凝。仿佛是忍到了某个极点,她终于忍不住了,眼睛一红,就把手里的书签扔了出去。

    “那个女人的东西,就值得你这样宝贝吗?”

    赵玹去捡,不慎跌倒在地。

    许涟晴去扶他,被他摔倒一边。

    “给我滚!没听进吗?”赵玹吼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跟自己过不去呢?”许涟晴哭道,“那个妖女,就这样让你念念不忘吗?啊!”

    “啪”的一声。

    女子不敢置信地捂住自己肿起来的脸颊,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来,“你竟然打我……这几年来我还不够懂事吗?我才是你的王妃,我才是啊!那个女人,不过是个贱人!贱人!”

    许多平时柔弱隐忍的女子,一旦被触到某个忌讳的点上,会比谁都执拗。

    赵玹剧烈咳嗽着,仿佛看仇人一般看着她,“你再诋毁她一句,我让你死!”

    “哈哈!”许涟晴吞咽下喉间的腥甜,“她在你心里就这么高尚吗?她就是个□□不堪的妖女!勾引了皇上不算,还勾引你……啊!”

    又是一巴掌下去,她的脸颊已经肿的老高,唇边落下血渍。

    “给我滚出去!不然我会忍不住杀了你。”赵玹道。

    许涟晴冷笑道:“杀了我有什么用?她是个什么人,她做了什么,知道这些事实的,又何止我一个?你有本事把所有人都杀了啊!”

    两个人正吵着,外面有李广的回话声,“王爷,有客人来访!”

    许涟晴哭着离开后,很快,屋里进来一个人。一身不显眼的黑色衣装,头上戴着帷帽。

    他把帽子拿下来,露出一张俊朗的面容,“平王殿下,好久不见了。”

    赵玹坐在椅子上,淡淡道:“你来做什么?这时候,你不是应该正在随驾南巡吗?”

    宁知墨把手上的帷帽放到桌上,拂了拂鼻尖浓重的药味儿,“你的病怎么还未好?”

    赵玹看他一眼,“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宁知墨道:“皇上带着皇后单独出行了,留了几个心腹糊弄外人。我刚好可以蒙混回京一趟。看来,你过得很不好。”

    赵玹冷笑一声,“自然没有中书大人春风得意。”

    宁知墨没管他的嘲讽,续道:“太医院派来给你看病的太医,是我特别嘱咐过的,不可能治不好你的病。你现在病情加重,定是自己没有好好用药的缘故。你是想用这种方式自我了断?”

    赵玹并未回答他。

    宁知墨又道:“你还有实力,为何不用?就这样乖乖坐以待毙?”

    赵玹又看他一眼,眸中有几分惊诧。

    宁知墨道:“不要怀疑靖北王府的实力。当年若非我父王在,赵琰也不会如此顺利继位。”

    “不会如此顺利……帝位也总归是他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你说的不错,我已经彻底认输了。”

    “荣贵妃留给你的荣府令牌……你真不打算用?还是……你打算给阿凝?”

    赵玹又看他一眼,默不作声。那是东临侯府的影卫调度令牌,当年上一辈东临侯把它交到荣成悦手中,最后到了赵玹手里。

    很少有人知道,东临侯府在大齐历史悠久,传了这么多代仍然屹立不倒,正是因为有这个隐藏势力在。

    赵玹默认了宁知墨的说法。他也知道宁知墨至今未娶,到底是为了什么。有那么一瞬间,赵玹觉得宁知墨简直算是自己的知音。

    “我答应过她,即便我死了,日后也能帮到她。在她……或许有一日需要我的帮助的时候。”

    宁知墨闭了闭眼,“醒醒吧,赵玹!你不去争,她永远不会是你的!”

    “呵……难道争了就有用?”赵玹道,“已经无所谓了,我这辈子。只要她能好好的,我怎么样都行。”

    顿了顿,赵玹又道:“你让我去争?为何不自己去?”

    宁知墨道:“我原是跟你一样的想法,以为她只要过得开心就好。但是……如果她知道,自己托付一生的男人是她的仇人,她该多么伤心。与其日后让阿凝伤心,不如现在把她争回来。对于赵琰,咱们必须合作,才能对付。”

    赵玹道:“什么意思?”

    宁知墨的声音有点沉,仿佛一记重锤,“赵琰,才是害死安惠郡主的凶手。也是间接害死我兄长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