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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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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7 章

    戴誉在桌下狠狠踩了顾江海一脚, 在他即将忍不住发出惨叫前,才放轻力道。

    望过去的眼神中蕴涵警告, 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别乱逼逼”。

    顾江海秒懂, 只好委屈巴巴地埋头干饭,咕哝了一句什么,含含糊糊的, 没人听清。

    见夏露一脸狐疑地盯着他们, 戴誉若无其事道:“他是说咱俩考大学十拿九稳了!提前恭喜咱们呢。”

    夏露听了他漏洞百出的解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低头吃饭, 沉默无话。

    察觉她不打算追问, 戴誉忙不迭转移话题, 问顾江海:“怎么没见方桥过来吃饭?他干嘛呢?”

    “今天周六, 他们成品车间要做盘点, 还让我带话给你呢,留一份红烧肉给他,他今天在车间解决午饭。”

    当初那一群来参加招工考试的小混混里, 除了戴誉和顾江海, 只有方桥压着线进了生产科, 当上了一名统计员。

    为了做好这份统计员的工作, 方桥现在可勤奋了, 不但重新拾起了数学课本,还打算自学一些会计知识。

    不努力不行呀, 与他同龄的小混混们全都有了营生, 戴誉就不用说了, 连二虎都成了食堂大师傅的得意弟子,他总不能被人落在后面。

    戴誉闻言, 起身去打饭的窗口打了半饭盒的红烧肉,搭配榆钱窝窝。

    “你给他送过去吧,一会儿我有事。”戴誉将饭盒递给顾江海,“吃完饭把你的自行车借我用用。”

    顾江海偷瞄一眼安静的夏露,没敢再乱说话,只点头应了。

    时间不早,吃过午饭,戴誉让夏露去厂门口的老榆树下等着,自己则拎着饭盒三步并做两步地跑进办公楼。

    再出现时,他推着一辆黑漆漆的二八自行车,车后座上还夹着一个厚实的坐垫。

    “呐,戴上吧。”戴誉将自己的阔边草帽摘下来,扣在夏露头上。

    这草帽是他从芦家坳带回来的,帽檐够大又不甚夸张,紫外线过敏星人的专属防晒神器。

    白天出门他都要戴着。

    夏露觉得那草帽有点丑,躲了一下没躲开,愣是被扣在了头上,帽檐大得能遮住半张脸。

    仔细欣赏片刻,戴誉心下暗自得意。

    这样就没人认得出来啦,省得因为与他走在一起,平白惹些流言蜚语。

    戴誉见她被扣了草帽后,抿着嘴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遂笑嘻嘻地逗她:“小夏同志,你想坐大梁上还是坐后面?我这前后座还都没人坐过呢,你随便选!”

    夏露听出他话里的轻佻,想瞪他一眼,眼神却被大帽檐挡住了,只能仰着脖子气哼哼道:“坐后面!”

    “得嘞,那您请上座吧。”戴誉骑在自行车上,单脚撑地等着她。

    夏露小心翼翼地侧身坐上铺着厚坐垫的车座,双手勾着座椅的边缘,不欲与他的身体接触。

    怕她上课迟到,戴誉吭哧吭哧地卖力蹬车,衬衫下摆都被风吹得鼓了起来。

    夏露缩在他身后,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香,若有似无的风从指缝间穿过,云淡碧天如水,草帽下的唇角微微勾起,浅浅地吸了一口气。

    “小夏同志,你扶稳了,前面的路有点颠!”眼见前方是一段碎石子坑洼小路,戴誉出言提醒。

    不过,车速太快,他还没说完,自行车就直接驶入了颠簸路段。

    突如其来的一阵颠簸,让夏露险些从自行车上掉下去!

    被吓得短促地“啊”了一声,慌乱间便一把抓住了戴誉的腰。

    “你拽住我的衬衫!别被甩下去了。”戴誉被她抓上了痒痒肉,车把打了一个晃。又怕真的将她甩出去,这石子路摔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逐渐放慢了车速。

    听话地双手攥上对方衬衫,夏露为了转移注意力,不去瞄他隐约露出的半截腰,主动问起他拍画报的事情。

    “什么时候上市,在哪里能买到?”她以为戴誉拍的是类似《电影画报》那样的杂志。

    “快了,昨天已经将终稿送进了印刷厂。那画报是给啤酒做宣传推广的,在国营饭店和烟酒门市部应该能看到。”

    原来买不到嘛……

    “我那画报抢手着哩,我家大嫂早就预定一套了,说是要贴在她屋里,多看看我的画报,可以让我未出世的侄儿长得漂亮点。你若是想要,我也送你一套,以后你结婚生孩子之前也多瞧瞧我的画报,孩子长得像我一样好看!”戴誉眼睛注意着前方路况,嘴上也不耽误跑火车。

    气得夏露伸手在他腰间软肉拧了一把,不过手下硬邦邦的,只拧到了上面一层薄薄的脂肪。

    出了气以后,倒也没拒绝接受那画报,她对戴誉能拍出怎样的画报还挺好奇的。

    这年月去拍照的人都少,能登上画报的更是少之又少,何况还是身边熟人呢。

    两人漫无目的地闲聊了一会儿,不多时便能眺到厂高中的大门了,来来往往有不少学生。

    戴誉在隔着一个路口的地方将车停下,“我就送你到这吧,剩下那段路你自己走过去。被人看到跟我在一起,对你影响不好。”

    原身当年可是全校知名的问题学生,大名如雷贯耳,他毕业时,校长和老师一派欢天喜地,如同送走了一个瘟神。

    坐在后面的夏露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不知为什么,听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话,她心里莫名酸酸的。

    收拾好心情,夏露向他道了谢,又约定好送教材的时间,才将那顶丑兮兮的草帽还回去,转身向学校走去。

    戴誉得了草帽,立即罩在头上,中午顶着大太阳骑自行车,晒死爹了!

    这边戴誉哼着小调骑着车子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另一边的夏露却在快进校门时,碰到了明显在等她的同班同学兼好友,丁文婷。

    见她走近了,丁文婷将自行车钥匙塞进她手里,又一把扯过她的胳膊,问:“你刚刚是不是与那个戴誉一起过来的?”

    夏露将钥匙放进上衣口袋,若无其事道:“你看错了。”

    “我刚刚都看到你从他自行车上下来了!”丁文婷戳穿她,“你还戴着人家的草帽。”

    “都说了,你看错了。”

    见她死鸭子嘴硬,就是不肯承认,丁文婷恨铁不成钢道:“学校里都在传你看上那个小流氓了,你这会儿不但不避嫌,还被人直接送到校门口来了,你这心也太大了!”

    丁文婷快被她气死了。

    夏露因着长得漂亮成绩好,又是厂长的闺女,被不少人明里暗里地嫉妒。尤其最近有关她与赵学军和小混混戴誉的花边新闻在家属院里疯传,高中的学生大多是机械厂子弟,好些女生觉得抓住了她的把柄,没少在背后嘀嘀咕咕说酸话。

    “没送到校门口,还隔着一条街呢。”夏露见她急赤白脸的样,忍不住咕哝反驳,“谣言都是乱传的,过段时间就消停了,我总不能因为一个谣言就不跟人做朋友了吧。”

    这是承认了。

    “我看你是被色迷心窍了!”丁文婷拍了一下她的后背,恨恨道,“那小流氓就是个男狐狸精!”

    *

    男狐狸精戴誉,此时已经匆匆忙忙地返回了厂里,上楼梯的时候心下琢磨着,得赶紧买一块手表了,不然还真是不方便。

    进入办公室,发现“拖地三次郎”沈常胜还在拖地,心里就有数了,没迟到!

    戴誉忍着笑,客气地道声辛苦就回了座位。

    他还挺佩服这个沈常胜的,虽然有做表面工夫的嫌疑,但是表面功夫能这样一天天地坚持下来也实属难得。

    而且这几天沈常胜对他的态度突然就变得和煦了起来,没有了第一天见面时的浓郁塑料感。

    两人偶尔也能聊聊厂里八卦和时事政治的话题。

    可以和谐相处,戴誉当然求之不得了,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男同志,若是彼此再互不理睬,那也太惨了。

    这会儿女同志们还没回来,沈常胜主动跟戴誉提起了他的新工作。

    “我上午按照科长说的,去车间寻找报道素材,结果听到的都是抱怨,工人们对进军南方市场的事情一片怨声载道!”沈常胜似乎也颇觉气愤,脸上的青春痘都更红了,“为了生产足量的棒啤往南方送,现在所有车间都是二十四小时开工,甲乙丙丁四班倒,工人们都是超负荷工作。”

    沈常胜将拖布杆往地上一杵,问戴誉:“烟酒公司本来就负责包销我们厂的啤酒,你说杨厂长这样急火火地打开南方销路图个啥嘞?”

    他大舅在这件事上投了反对票,许厂长虽然没反对,但是保留了意见。

    沈常胜觉得戴誉是靠着许厂长的关系进来的,对于这件事的看法肯定也是站在许厂长这边。

    戴誉也有撰写新闻稿的工作,他这会儿正给钢笔吸墨水,听了沈常胜的话,不答反问:“你知道在一九五二年的全国第一届评酒会上,评选出了几个国家级名酒不?”

    在酒厂工作,这点常识沈常胜还是有的,点头道:“贵州茅台,山西汾酒,泸州老窖,陕西西凤。”

    “刨除口感之类的硬件条件不提,你说它们凭啥能被评为名酒?”戴誉又问。

    沈常胜直言道:“除了好喝还能是因为啥?”

    “我们省特产的高粱红不好喝吗?”戴誉一哂,“想当选上名酒那得‘有名’啊!酒香也怕巷子深嘛。”

    “就算是这样,那人家名酒都是白酒,跟咱们厂的啤酒是两码事。”沈常胜觉得他说的虽有一定道理,但是对啤酒并不适用。

    “能有第一届评酒会,就会有第二届,谁知道第二届会不会评出个‘四大啤酒’呢。现在全国的啤酒厂就那么几家,老百姓也开始渐渐接受啤酒的独特口味了。这就是一块未开发的,不趁着现在打响名声,临到参加评选的时候,临时抱佛脚,市场也未必买账呀!”

    戴誉早就在与传达室大爷的聊天中了解到,杨副厂长原来是烟酒专卖公司的干部,说不准她是不是得到了什么内幕消息,才这样着急上马大项目的。

    据他所知,第二届全国评酒会就在明年,啤酒也将被列入评选范围。

    滨江啤酒厂采用的是苏联酿造技术,与用日本和德国技术产出的啤酒,口味略有差异,但除了专业评酒师,普通人少有能说出具体不同的,喝着都是一个味儿。如此,为厂里的产品打响知名度就很关键了。

    “说实话,我还是很佩服杨厂长的,女干部能有这份魄力,思路这么开阔,实在是难得。她这是帮咱们厂提前走上了发展的快车道啊!厉害厉害!”戴誉摇头晃脑地隔空给领导拍马屁。

    听得沈常胜直撇嘴。

    宣传科办公室外,杨副厂长和吴科长已经在门边站了半晌了,杨副厂长刚被迫听了下属的一通马屁,心情大好,唇角似是带着一抹笑,对吴科长道:“你进去通知小戴来会议室开会吧,我就不进去了,免得他们尴尬。”

    吴科长无奈点头,心说,那小子才不会尴尬呢,若是知道他的隔空一记马屁正巧被领导无意间接收了,还精准地搔到了领导的痒处,那尾巴不得翘到天上去呦。

    听到门口有动静,沈常胜机灵地重新拾起拖把拖地。

    吴科长已经对他的勤快习以为常了,直接绕过他,对戴誉道:“小戴,两点半在小会议室有个会,是关于下周扫盲班开课安排的。你去代表咱们宣传科出席一下。”

    *

    戴誉拿上笔记本来到走廊尽头的会议室,这所谓的会议室还没他们办公室大呢,四四方方的,零星堆着几把缺胳膊断腿的椅子,不像是会议室,倒像是杂物间。

    甫一进门,戴誉便在心里骂骂咧咧。

    原因无他,会议室里站着四个人,清一色的年轻小伙!

    那许主席果然不是善茬!

    说是妇联、厂办、工会、团委和宣传科五个科室联动,选出来五个优秀代表。

    难道女同志中就没有优秀代表吗?

    为啥要选出整整齐齐的五个大小伙子去授课,是何居心?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妇联居然还有男同志?

    长得还怪清秀的咧。

    此时五个男老师都到齐了,领导却还没来。领导们一般是要踩着点最后出场的。

    团委的代表名叫宋轩,长得高高壮壮的,为人却很是八面玲珑,热情地与刚进门的戴誉握手,得知他是新入职的宣传干事,主动为戴誉与其他三人互相做了介绍。

    他挑起个话头问:“大家都是怎么被选上来的?科室里投票了吗?”

    此言一出,大家顿时面面相觑。

    妇联的小伙子叫刘宁,坦言道:“我就是帮女同志们跑腿的,这种既出工又出力的活,肯定是我来,不用投票。”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是科室领导直接点将的。

    得嘞,领导们的目标还都挺明确的呢……

    众人没能闲聊多久,妇联的许主席与杨副厂长先后进入会议室。

    厂办的办事员张爱国,很是有眼色,将会议室里唯二的两把完好椅子,搬到两位女领导面前,请领导们先坐。

    他们五个就像没写完作业被罚站的小学生似的,拿着笔记本在领导面前站成一排。

    杨副厂长的工作作风雷厉风行,没有过多客套,开门见山道:“这次扫盲是继建国初期的扫盲运动之后,规模最大的一次扫盲,虽然是由省妇联主导的,主要针对妇女同志,但是从省里到市里,主要领导们都高度重视,我们厂这次的扫盲成果怎么样,就要看你们的了。”

    “扫盲夜校结业后,不但会给学员们颁发结业证,我们省里还会针对这次的扫盲成果,举办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会,届时希望今天在场的五位同志都能争取到这份殊荣,为厂里争光!”

    许主席补充道:“区里和市里为了争取让扫盲工作有新的起色,决定在各单位之间交流经验,展开竞赛,学员的学习成果要比,老师的教学水平也要比一比赛一赛,大家回去以后一定要认真备课,准备好教案,你们的教案也是评比的参考依据。”

    五个人之前都以为这就是个走过场的工作,教妇女们识几个字就行了,没想到上面会弄出这么大阵仗,不由都认真了起来。

    纷纷表示一定为厂里争光。

    戴誉无法,只能跟着大家一起,像打了鸡血似的喊口号。

    两个领导互相对视了一眼,对这次的动员结果还算满意,又说了一些勉力的话,才开始做课程安排。

    “原本厂里考虑的是,找一位同志对扫盲班的教学负责到底,不过顾及到大家的工作任务都比较重,干脆就让你们每人负责一天,即便讲重复了也不要紧,就当是帮大家复习巩固了。你们按照自己的进度来教学就好。”杨副厂长解释。

    见他们没有异议,本来都打算散会了,许主席却突然出声:“戴干事是宣传科的代表,你就辛苦一下,每天下班你都去扫盲班点个卯,记录一下咱们厂扫盲班的教学情况。之后还需要宣传科给厂里出简报和新闻稿呢,争取在省日报上发表。”

    戴誉:“……”

    咋还总可着一只羊薅羊毛呢?

    “刚才一忙忘了说了,你们来给扫盲班上课,都是有补贴的。”杨副厂长怕大家有抵触情绪,打一棒子还要给个甜枣呢,“月底会算进工资里,粮票肉票也会有补贴,小戴比较辛苦,补贴也会相应增加的,稍后我会通知财务科备案。”

    “尽量让大家的工作没有后顾之忧!”

    戴誉被扫盲班的事闹得,一下午都在奋笔疾书。

    不但要写吴科长交代下来的新闻稿,还要给扫盲班的备课做教案。

    直到下了班,想去传达室跟孙师傅抽烟拉呱放松一下的时候,一掏兜才发现烟早就抽完了。

    先从孙师傅那里讨了一支烟,戴誉晃晃悠悠地往厂附近的烟酒专卖走。

    还没到地方呢,他就眼尖地看到供销社门口有个穿白衬衫的女同志,蹲在一棵大榆树下面,哇哇大吐呢。

    看那架势,胆汁都快被她吐出来了。

    戴誉迟疑着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那人肩膀,问:“同志,你没事吧?需要帮忙不?”

    那女同志听到戴誉的问话,扭头看过来,露出一张有些苍白的面孔。

    这样仔细一看,戴誉觉得她有些面熟。

    哦,这不是上次来修配社给自行车打气,还为钱师傅看过病的那个厂医院的何大夫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