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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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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德二年五月十五,盐池畔的草场上大军云集。

    邵树德骑着战马,检阅诸军。

    “归义军三千骑,看着还像模像样。若是与甘州回鹘对上,应该可以打上一打,谁胜谁负,难说,感觉还是归义军的赢面大一些。不过他们的人数太少了……”邵树德一边看,一边慢慢思索着。

    归义军只有两州四县之地,财力雄厚,但户口不丰,加起来也就七八万人。算上附庸的蕃部,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万,故只能养得起万余兵马。即便是与人拼命,估计也就只能拉得出两三万兵,还不能持久。

    这样一个政权,如果失了肃州这个东面屏护,被甘州回鹘、高昌回鹘两面夹击,覆灭是大概率事件。即便不亡,也定然会成为二者的附庸。

    “沙、瓜二州,在河西走廊五州里,条件真的算不得好。如果商路开通,让归义军分润更多的利益,吸引更多的人口定居,同化更多的蕃部,实力应该会慢慢增强。”邵树德一甩马鞭,去了下一个方阵。

    玉门军,也就是肃州兵。

    龙就这厮,已经迫不及待地把本族五千余人组成的军队命名为玉门军了。这是昔年河西节度使辖下的部队番号,被一帮高鼻深目、虬髯红发的胡人军士占用了,看起来颇具喜感。

    这支军队,样子货罢了!邵树德很快给出了结论。

    部伍不整,喧哗声不小,也不知道怎么练的兵,怪不得当年打不过甘州回鹘。

    这些兵,若是交给朱叔宗管理的都教练使衙门狠狠操练个几年,应该会有很大的进步。只不过邵大帅不会帮他们做这些事罢了,龙家估计也不乐意。

    后面还有各州的部族军。嗢末、吐谷浑、吐蕃、羌人、鞑靼、粟特,太复杂了。邵树德觉得若带这些人打仗,多半要败得稀里哗啦。

    光一个语言问题就得头疼半天,整得和奥匈帝国一样。

    “人赐锦一匹、粮一斛、羊一只。”转完一圈,邵树德下令道。

    众军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甘州库藏的那些锦,虽说工艺、原料都不太行,但锦就是锦,肯定比杂色绢帛贵。

    旁遮普野蚕丝织出来的蕃锦、波斯锦,一匹卖个七八百钱不成问题。

    高丽锦原料和中原差不多,但工艺稍差,也只能卖这个价钱。

    蜀锦就贵了,可卖千钱左右,甚至稍多。

    这个赏赐,不算差了。就归义军士卒们来说,他们平日里得到的甚至只是敦煌本地的緤布。这玩意在中原不便宜,但在敦煌、伊州、西州一带,真的太廉价了,且没多少人肯要,大家都喜欢绢帛。

    至于说为何不把緤布转卖到中原去。那是因为中原人也不爱这东西,贵是贵,但需求量极小,是给一些专爱猎奇或炫耀的客户消费,或者给公卿将帅当做奇物赏赐下去。

    总之,灵武郡王给的赏赐不少,大伙都挺开心。

    张淮深跟在邵树德身后,面容平静。龙就则有些不自然,玉门军那些大头兵们,可别被人收买了,虽然可能性不高。

    赏赐发完,众军散去,各自准备粮草、器械南行。

    邵树德则召来了新至的索勋,道:“索将军一路辛苦了,此番南下,还得再辛苦一趟。鄯州吐蕃,觊觎河西诸州久矣,须得震慑一番,不然早晚生事。”

    邵树德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鄯州吐蕃,为何不去攻近在咫尺的河、临、兰、渭诸州,反倒去打河西?不过他的威势实在太强,自然说什么就什么了。

    “诸军领完赏赐,明日就出发吧?”邵树德的语气虽然是征询,但张、龙二人却不会当真,当下点头同意。

    邵树德又看了眼索勋。

    此人带着四千多步卒赶来甘州,听闻了邵氏与张氏约为婚姻之后,态度陡然大变,一下子恭顺了起来。

    老滑头一个!

    历史上张淮鼎杀了兄长一家后,任其曝尸荒野,无人敢去收殓。但索勋将张淮深之女接回家中,后聘入索家,心思可谓深沉,胆子也不小。

    两年后张淮鼎病重,临终前向索勋托孤。索勋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自己上位。为了收买人心,还收殓张淮深遗骨,风光大葬,以期张淮深一系势力倒向他。

    只可惜没人理会,阴氏、李氏等大族也反对,最终又被张氏反杀。

    这种人,有野心,有城府,但并不难对付。只要让其见识到绝对的实力差距,这种人比没有头脑的武夫更听话。

    五月十六,大军次第南行。

    银枪都五千骑充当先锋,随后是凉州诸部万余兵马,接着是朔方军主力,即铁骑军、豹骑都、天柱军(经略军留守甘州)、丰安军,后面则是归义军七千余人、玉门军五千余人,最后还有肃州、甘州的一些部族军。

    全军六万余人,大车小车数百辆,还有四千余峰骆驼,数十万头牛羊。一路行去,绵延数十里,好生吓人。

    二十日,银枪都来报,已过扁都口,占领了废弃的大斗军城。

    二十二日,中军抵达大斗军城,此时前军又来报:银枪都已翻过星岭。

    陆铭拿出一幅新的地图在桌案上摊开。辎重车马里还有两份一模一样的,如有需要,画师还能继续赶工绘制,以防大帅盛怒之下,一指头再把鄯州戳破了,没图用。

    大斗军城已经是在大斗拔谷内了,离北端出口不远。时天色已晚,气温骤降,狂风劲吹,正在扎营搭帐篷的辅兵们手忙脚乱——此城筑于开元十六年,管兵七千五百人,年久失修,多有坍塌,此时也就只能驻扎个四千来人,大部分军士还得在外扎营。

    还好,吸取了杨广的教训,大军准备了很多取暖的柴火,冬衣、皮裘之类的也不少。不至于像当初得胜归来的隋军一样,天气突变,夏日飘雪,大军冻死冻伤者“十之六七”——击破吐谷浑,攻占其都城没死几个人,结果在大斗拔谷内遭受严寒重创,死伤惨重,甚至连杨广的姐姐都病死了,真的坑。

    这就是不懂高山严寒气候了。外边正值初夏,进了谷却风雪交加,运气确实差,但也确实没文化。

    “出大斗拔谷,南渡浩门川(今大通河),越星岭,东南入星宿川,至安人军城,总计三百九十里。”邵树德的手指头又在上面划来划去,陆铭已经打算吩咐亲兵去取一幅新的地图过来了。

    安人军城,开元七年筑,管兵万人。

    “安人军往南,过长宁峡谷,五十里至河源军。”邵树德手指头又移到了旁边,自言自语道:“便在鄯城县会一会诸部。”

    鄯城县(今青海西宁)是河源军的驻地。河源军管兵一万四千人,仪凤二年置,为陇右镇兵力第二多的军队,军使由陇右节度使兼任。

    “大帅,鄯城县已是鄯州吐蕃聚集之地,大军开过去,怕是会引起误会。”陈诚先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听了邵树德的话之后,便上前提醒道。

    做决定是主帅的事情,提建议是幕僚的职责。虽然他也不认为数万大军开去鄯城县会有什么后果,但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

    “就去鄯城县!”邵树德的手指头一戳,还好,地图没破。

    陈诚默默看了一眼,心里知道大帅没动杀机。

    在大斗拔谷休息一晚后,大军继续前行。期间,有一些吐蕃小部落头人过来拜见,进献了三百余匹马、万余只羊。邵树德遣人分发了一些高丽锦作为赏赐,并让吐蕃诸部献千头牦牛过来。

    二十八日,银枪都来报,已抵安人军,同时……斩首三百级。

    卧了个大槽!正在吃晚饭的邵树德拍案而起。

    回鹘人在搞什么?杀性这么重?王崇这个十将,不能再当了,根本约束不住部伍嘛。还是他亲自下令开战的?如果是后者,那就得从严处置。

    “给鲁彦、崔素传令,加快行军步伐,南下安人军,接应银枪都。”邵树德说道:“后军到哪了?”

    “应还在浩门川一带。”陆铭答道:“可要令其尽速南下?”

    “不。”邵树德一摆手,道:“令其持重而行,保护好军粮。”

    大军南下,虽说牛羊众多,吃喝无虞。但人不能光吃肉和奶,也得吃谷物。五万三千斛小麦、两万斛青稞、一万九千斛回鹘豆,都是甘、肃二州竭尽全力凑出来的,不容有失。

    “嗢末诸部可能还不够,给折嗣裕传令,铁骑军左右两厢散出去,扩大搜索范围,以防不测。”邵树德又吩咐道:“把田星给我找来。”

    田星正在中军大帐以北十余里的位置,闻讯后连夜赶至。

    “田将军,上次出大斗拔谷,吐蕃诸部是什么态度?”邵树德问道。

    “回大帅,不怎么恭顺,但也没有太多敌意。青唐城一带,由吐蕃各部分占。城内住了僧侣,威望很高。甘州回鹘劫掠商旅后,部分胡商也改走青唐城一带,经陇右镇入关中。不少胡商、工匠干脆在青唐城定居,末将率大军行经此地时,见到城内外匠铺数百家,多有蕃人前来采购货物。”

    邵树德缓缓点头。

    青唐城,就是鄯城县,规模很大。根据以往得到的消息,这座城市几乎就是鄯州这个吐蕃窝子的中心首府,各部落经常来此参与集会,售卖货物,采买商品。

    城内住了蕃僧。吐蕃的僧人,与汉地不同,人家是直接参与政治事务的,娶妻娶妾的不在少数。有的还有直接听命于他的部落,掌控武力。

    青唐城,看样子已经有了几分首府城市的味道了。鄯州吐蕃诸部,以这座核心城市为纽带,形成一个松散的联盟,定期聚会。

    难怪百余年后赞普后裔被迎回鄯州,亲政后以此为都城,发号施令,集结吐蕃诸部兵马,打制盔甲、劲弩,武装了七万大军,数次打败西夏军队,不断扩大影响力,吸引更多部族来投,最后形成了个一百多万人口的政权,堪称迷你劣化版吐蕃帝国。

    现在,青唐城一带,应该已经在慢慢孕育吐蕃再次建国的核心了。

    邵树德摩挲着颔下的短须。扼杀敌人于襁褓之中,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

    西夏、甘州回鹘这两个正儿八经的国家气运被扼杀了,现在又轮到青唐吐蕃了么?

    “最近关东有什么情报?”邵树德问起了陈诚。

    “回大帅,朱全忠击败秦宗权后,一直在休养生息。这两年征战过频,百姓吃不消了。应该会等最忙的春播时节过去后,才会再次发兵,攻时溥或朱家兄弟。河东同样如此,连番征战,百姓疲敝,今年的农时不敢误了。不过这会已经五月,征讨邢州的大军多半已经出发了。”陈诚答道。

    “好!”邵树德又坐回乐桌案,心中有了成算。